置身事内笔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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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国,可行的政策空间和演变路径受三大制度约束:农村集体所有制、城市土地公有制、户籍制度。
所以中国的工业化才离不开乡镇企业的发展,城市化才离不开“土地财政”和“土地金融”
成书于2020年,主要内容是当前国内经济的宏观与微观局势及其来龙去脉、优势、不足,注重描述现实,注重解释“是什么”和“为什么”。
当不可避免涉及“怎么办”的时候,则注重解释当下正在实施的政策和改革。
书中一些重要观点与信息
我国这种“混合经济”体系,是政府及其各类附属机构(国企、事业单位、大银行等)深度参与大多数生产和分配环节的模式。
在我国,想脱离政府来了解经济,是不可能的;
2001年的税改中,中央政府又拿走了所得税收入的60%,加剧了地方财政压力。
地方不得不另谋出路,寻找资金来源,轰轰烈烈的“土地财政”就此登场;
“土地财政”一旦嫁接了资本市场,加上了杠杆,就成了“土地金融”,能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,
推动经济飞速扩张,也造就了地方政府越滚越多的债务,引发了一系列宏观经济问题;
经济增速一旦放缓,地价下跌,土地出让收入减少,累积的债务就会成为沉重的负担,可能压垮融资平台甚至地方政府;
“东亚经济奇迹”一个很重要的特点,就是政府帮助本土企业进入复杂度很高的行业,
充分利用其中的学习效应、规模效应和技术外溢效应,迅速提升本土制造业的技术能力和国际竞争力;
就新能源产业而言,补贴了虽然不见得会成功,但没有补贴这个行业就不可能存在,也就谈不上在发展过程中逐渐摆脱对补贴的依赖了;
房价连着地价,地价连着财政,财政连着基础设施投资,
于是经济增长、地方财政、银行、房地产之间就形成了“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”的复杂关系;
理想的状况是达到地区间人均意义上的平衡。而要实现这种均衡,关键是让劳动力自由流动;
我国经济结构失衡的最突出特征是消费不足。
在2018年GDP中,居民最终消费占比只有44%,而美国这一比率将近70%,欧盟和日本也在55%左右;
制造业的学习效应极强,是后发国家赶超的基石;
要提高居民收入和消费,就要把更多资源从政府和企业手中转移出来,分配给居民;
我国政治经济体制,有三大必要组件:
掌握大量资源并可以自主行动的地方政府,协调和控制能力强的中央政府,
以及人力资本雄厚和组织完善的官僚体系。
这三大“制度禀赋”源自我国特殊的历史,不是每个国家都有的;
在我国,可行的政策空间和演变路径受三大制度约束:农村集体所有制、城市土地公有制、户籍制度。
所以中国的工业化才离不开乡镇企业的发展,城市化才离不开“土地财政”和“土地金融”。
上篇 微观机制
第一章 地方政府的权力与事务
我国规模超大,人口、面积、经济总量都与一个大洲的体量相当,各省份的规模也大都抵得上一个中型国家,且相互之间差异极大:
新疆的面积是海南的47倍;广东的人口是西藏的33倍,GDP总量是后者的62倍;北京的人均GDP是甘肃的5倍。
大多数地方部门都要同时接受“条条”和“块块”的双重领导。
拿县教育局来说,既要接受市教育局的指导,又要服从县委、县政府的领导。
通常情况下,“条条”关系是业务关系,“块块”关系才是领导关系,因为地方党委和政府可以决定人事任免。
我国经济中有个现象:处在行政交界(尤其是省交界处)的地区,经济发展普遍比较落后。
我国政府上下级之间与各部门之间的事权,大都没有明确的法律划分,主要依赖内部规章制度,也即各类文件。
上级政府想做的事大概分两类,
一类比较具体,规则和流程相对明确,成果也比较容易衡量和评价。
另一类比较抽象和宽泛,比如经济增长和稳定就业,上级往往只有大致目标,需要下级发挥主动性和创造性调动资源去达成。
对于这两类事务,事权划分是不同的。
这种“混合经济”体系,不是主流经济学教科书中所说的政府和市场的简单分工模式,即政府负责提供公共物品、市场主导其他资源配置;
也不是简单的“政府搭台企业唱戏”模式。而是政府及其各类附属机构(国企、事业单位、大银行等)深度参与大多数生产和分配环节的模式。
在我国,想脱离政府来了解经济,是不可能的。
第二章 财税与政府行为
分税制是20世纪90年代推行的根本性改革之一,也是最为成功的改革之一。
改革扭转了“两个比重”不断下滑的趋势 , 中央占全国预算收入的比重从改革前的22%一跃变成55%,并长期稳定在这一水平;
国家预算收入占GDP的比重也从改革前的11%逐渐增加到了20%以上
最后,2001年的税改中,中央政府又拿走了所得税收入的60%,加剧了地方财政压力。
地方不得不另谋出路,寻找资金来源,轰轰烈烈的“土地财政”就此登场。
所谓“土地财政”,不仅包括巨额的土地使用权转让收入,还包括与土地使用和开发有关的各种税收收入。
其中大部分税收的税基是土地的价值而非面积,所以税收随着土地升值而猛增。
若把这些税收与土地转让收入加起来算作“土地财政”的总收入,
2018年“土地财政”收入相当于地方公共预算收入的89%,是名副其实的“第二财政”。
所以商住用地虽然面积上只占出让土地的一半,但贡献了几乎所有的土地使用权转让收入。
因此“土地财政”的实质是“房地产财政”。
“土地财政”一旦嫁接了资本市场,加上了杠杆,就成了“土地金融”,能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,
推动经济飞速扩张,也造就了地方政府越滚越多的债务,引发了一系列宏观经济问题。
第三章 政府投融资与债务
法律规定,地方政府不能从银行贷款,2015年之前也不允许发行债券,所以政府要想借钱投资,需要成立专门的公司。
这类公司大都是国有独资企业,一般统称为“地方政府融资平台”。
但市场一般认为,融资平台公司背后有政府的隐性担保。所谓“隐性”,是因为《担保法》规定政府不能为融资平台提供担保。
但其实政府不断为融资平台注入各类资产,市场自然认为这些公司不会破产,政府不会“见死不救”,所以风险很低。
经济增速一旦放缓,地价下跌,土地出让收入减少,累积的债务就会成为沉重的负担,可能压垮融资平台甚至地方政府。
国开行是世界上最大的开发性银行,2018年资产规模超过16万亿元人民币,约为世界银行的5倍。
2008年之前,国开行是城投公司最主要的贷款来源。
2008年“4万亿”财政金融刺激之后,各种商业银行包括“工农中建”四大行和城市商业银行(以下简称“城商行”),才开始大规模贷款给城投公司。
但大多数融资平台收入太少,就算是只还利息也要靠政府补贴。
2017年,除了北京、上海、广东、福建、四川和安徽等六省市外,
其他省份的融资平台公司的平均收入,若扣除政府补贴,都无法覆盖债务利息支出。
但政府补贴的前提是政府有钱,这些钱主要来自和土地开发有关的各种收入。
一旦经济遇冷,地价下跌,政府也背不起这沉重的债务。
第四章 工业化中的政府角色
京东方后来又在合肥建设了8.5代(2014年投产)和10.5代生产线(2018年投产),
吸引了大量上下游厂商落地合肥,形成了产业集群,使合肥成为我国光电显示产业的中心之一。
“东亚经济奇迹”一个很重要的特点,就是政府帮助本土企业进入复杂度很高的行业,
充分利用其中的学习效应、规模效应和技术外溢效应,迅速提升本土制造业的技术能力和国际竞争力。
大部分新兴制造业对自然条件要求不高,不会特别依赖先天自然资源,
而且我国基础设施发达,物流成本低,所以一些内陆的中心城市虽然没有沿海城市便利,但条件也不是差很多。
这些城市若能吸引一些行业龙头企业落户,就有可能带来一大片相关企业,
在新兴产业的发展中占得一席之地,比如合肥的京东方和郑州的富士康等。
实际上,经过当年的行业洗牌之后,我国的光伏产业已经成为全球龙头,国内企业(包括其海外工厂)的产能占全球八成。
该产业的几乎全部关键环节,如多晶硅、硅片、电池、组件等,我国企业都居于主导地位。
2019年,我国开始逐步退出固定电价的补贴方式,实行市场竞价。
而由于多年的技术积累和规模经济,光伏度电成本已经逼近燃煤电价,正在迈入平价上网时代。
2020年,海内外上市的中国光伏企业股价飞涨,反映了市场对光伏技术未来的乐观预期。
产业发展,无论政府是否介入,都没有必然的成功或失败。
就新能源产业而言,补贴了虽然不见得会成功,但没有补贴这个行业就不可能存在,也就谈不上在发展过程中逐渐摆脱对补贴的依赖了。
下篇 宏观现象
第五章 城市化与不平衡
房价连着地价,地价连着财政,财政连着基础设施投资,
于是经济增长、地方财政、银行、房地产之间就形成了“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”的复杂关系。
城镇常住人口自1995年起加速上涨,城市化逐渐进入了以“土地财政”和“土地金融”为主要推手的阶段。
这种模式的关键是房价,所以城市化的矛盾焦点也是房价。
在21世纪初的房地产投机大潮中,旧金山的住房建设指标并没有增加,房价于是飙升。
再比如亚特兰大,住房建设指标能够灵活调整,因此虽然也有大量人口涌入,但房价一直比较稳定。
发达地区土地需求旺盛,地价大涨,本应增加用地指标,既满足需求也抑制地价。
但因为土地分配受制于行政边界,结果却是欠发达地区能以超低价格(甚至免费)大量供应土地。
这种“东边干旱,西边浇水”的模式需要改革。
理想的状况是达到地区间人均意义上的平衡。而要实现这种均衡,关键是让劳动力自由流动。
每年国家给重庆主城区下达的房地产开发指标约2万亩,“地票”制度每年又多供应了2万亩,相当于土地供给翻了一番,所以房价一直比较稳定。
第六章 债务与风险
为保持美元的国际储备货币地位,美国的对外贸易可能需要常年保持逆差,以向世界提供更多美元。
但持续的逆差会累积债务,最终威胁美元的储备货币地位,这个逻辑也被称为“特里芬悖论”。
大量资金的涌入增加了资金供给,而企业投资需求不足又降低了资金需求,
所以发达国家的长期实际利率(扣除物价因素)在过去40年间一直稳步下降,如今基本为零。
2018年,美国和德国企业债务占GDP的比重分别为75%和58%,但我国高达154%
原因之一是资本市场发展不充分,企业融资以债务尤其是银行贷款为主,股权融资占比很低。
2018年末,企业债务总额约140万亿元,但在境内的股票融资余额不过区区7万亿元。
2018年,我国房企总债务占GDP的比重达到了75%,且大量债务来自“影子银行”或其他监管薄弱的渠道。
所以商业银行的信贷扩张,固然离不开宽松的货币环境,
但也同样离不开信贷需求的扩张,离不开地方政府的土地金融和房地产繁荣,此所谓“银根连着地根”。
总的来看,我国债务风险的本质不是金融投机的风险,而是财政和资源分配机制的风险。
这些机制不是新问题,但债务负担在这十年间迅速上升,主要是因为这一机制已经无法持续拉动GDP增长。
第七章 国内国际失衡
过去20年,世界制造业中我国的占比从5%上升到28%,对应的是“七国集团”占比从62%下降到37%,而所有其他国家占比几乎没有变化 。
这背后不仅是中国经济面貌翻天覆地的变化,也是发达国家经济结构的巨大变化。
面对剧烈调整,出现贸易冲突甚至贸易战,一点也不奇怪。
我国经济结构失衡的最突出特征是消费不足。
在2018年GDP中,居民最终消费占比只有44%,而美国这一比率将近70%,欧盟和日本也在55%左右。
可见制造业的学习效应极强,是后发国家赶超的基石。
久而久之,后发国家的制造业生产率就有机会与先进国家“趋同”。
那为什么经济整体却没有“趋同”呢?最关键的原因,
是很多国家无法组织和动员更多资源投入制造业,无法有效启动和持续推进工业化进程。
虽然【美国】制造业就业一直在下跌,但是从1970年到2013年,制造业创造的增加值占美国GDP的比重一直稳定在13%左右。
人虽少了,但产出并没有减少,这是典型的技术进步和生产率提高的表现。
机器替代了人工而已,并没什么特别之处。
在美国政坛和媒体中,这些年保守心态占了上风,对华技术高压政策可能会持续下去。
假如世界上最大的市场和最强的科创中心渐行渐远的话,对双方乃至全世界都会是很大的损失。
要提高居民收入和消费,就要把更多资源从政府和企业手中转移出来,分配给居民。
改革的关键是转变地方政府在经济中扮演的角色,遏制其投资冲动,降低其生产性支出,加大民生支出。
第八章 总结:政府与经济发展
做过美联储副主席的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家艾伦·布林德(Alan Blinder)曾发明过一条“经济政策的墨菲定律”:
在经济学家理解最透、共识最大的问题上,他们对政策的影响力最小;
在经济学家理解最浅、分歧最大的问题上,他们对政策的影响力最大。
计划经济时期,中国的工业体系在地理分布上比较分散,为改革开放之初各地的工业发展和竞争奠定了基础。
而导致这种分散分布的重要原因,是1964年开始的“三线建设”。
所谓“举国体制”也好,“集中力量办大事”也罢,在很多方面并不是中国特色。
今日的很多发达国家在历史上也曾是落后国家,大多也经历过政府主导资源调配的阶段。
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,核心议题并不是良好的市场机制如何运行,而是如何逐步建立和完善市场经济体制。
本书阐述的我国政治经济体制,有三大必要组件:
掌握大量资源并可以自主行动的地方政府,协调和控制能力强的中央政府,以及人力资本雄厚和组织完善的官僚体系。
这三大“制度禀赋”源自我国特殊的历史,不是每个国家都有的。
在我国,可行的政策空间和演变路径受三大制度约束:农村集体所有制、城市土地公有制、户籍制度。
所以中国的工业化才离不开乡镇企业的发展,城市化才离不开“土地财政”和“土地金融”。
这些特殊的路径,我认为才是研究经济发展历程中最有意思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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